烟，酒，男人

        烟，酒，男人，当这三个词摆在一起的时候，你的眼前，出现怎样的画面呢？
　　
　　他坐于书桌前，眉头微蹙，正专注地看一本书，指间夹着烟，桌上的紫砂杯里，泡着茶，冒着热气，茶香袅袅。他翻动书页，时而吸上一口，烟圈从他的嘴里跑出来，悠然旋转，一个，两个，三个，飘散在空气中。
　　
　　秋天的夜，清风凉爽，明月皎洁，树影斑驳，院子里虫声唧唧，花香弥漫。石桌上，有几碟小菜，他独坐月下，斟酒自饮，与树影谈话，与对面假想的自己碰杯。兴起时，则吟咏，高歌，或是挥毫泼墨，写几行字，画一幅画。最高境界者，怕是要像李白那样，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知道，这样的画面，是浪漫主义格调的，只适合想象。跟歌词里唱的 “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的烟草味道”那样，是被美化了的画面，往往只存在于歌词、诗歌或是影片中。
　　
　　现实中的画面是怎样的呢？
　　
　　我家有祖传三代的“烟枪”、酒仙男人，祖孙三人，一脉相承，实力相当，并发愤图强，将中国的烟酒文化发扬光大。
　　
　　夫君身为男人，男人的习性一样也没落下，吃喝之中，烟酒是少不了的，每日一包左右的烟，雷打不动。其父亲，抽了几十年由自家种植并加工而成的叶子烟，后改为购买的香烟。其祖父，则一辈子与叶子烟为伴，衔着烟杆，一口一口地慢慢吸，很享受的样子，定格了他老人家在我心目中的印象。
　　
　　夫君上班写材料，时常烟不离手，写到思维凝滞处便抽上几口。骑车开车时，有时候也忍不住要来上一支。若是睡在床上，一时半会没能睡去，便要起床去抽上一支。饭后一支烟，那一定是三餐之后的“必修课”。记得我年轻时备孕那会儿，本是要求他戒烟的，但他没能控制住，便说：等孩子生下来，我肯定戒烟，总不至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抽烟吧。可是如今孩子都已15周岁了，也没见他有过一次戒烟的意识和行动。随着年岁增长，生活与工作压力也增加了，他抽烟的数量反倒有增无减了。
　　
　　说起喝酒，他祖父与父亲一直喜欢喝烧酒，用老家里的玉米酿制而成，酒精度为50几度。用我公公的话说，度数低的喝起来太淡，没味。平日里纵是一桌子好菜烧给他吃，若少了酒，他便一副食之无味的样子。若能倒给他几两白酒，哪怕只是一碟花生米，几口酒一下肚，他便喜形于色，眉飞色舞，精神抖擞起来。若逢亲朋好友聚餐之时，公公大人必定要热情地招呼大家喝酒，待酒过三巡，他的话便多起来，而至于满面红光，眼神灼灼，侃侃而谈。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发激动，有时说到动情处，还会流下泪来。这时公公的脾气最是好了，无论婆婆怎么数落他，他也满脸嬉笑，温和应答。
　　
　　酒在我公公那里，是佳肴之灵魂，是良药，可治病，可提神，还可舒缓心情。
　　
　　我没见过夫君的祖父喝酒，若能亲见，想必他该是捻着白髯，一手端着酒杯，喝一口下去，便闭了眼，点头称赞：好酒，好酒啊。若在端杯饮酒之间，拿起长烟杆来，吸上几口旱烟，顿时烟雾升腾，蹿至满头银发上，这样的景象，也算是一幅不错的生活图景了。
　　
　　都说烟酒不分家，他们祖孙三代，果真是活出了烟酒人生，并“活色生香”。夫君抽烟时，我时常嫌弃之，要赶他去阳台上抽。对于他在卫生间留下浓重的烟味最是不满。他有时夜半醒来，烟瘾来了，而手边恰好没了烟，便心如猫爪，心神不定，浑身无劲。他两位姐姐知道他的最爱是烟，在我们回老家，或者他们来我们家玩的时候，总不忘了给他买上一条烟。受其影响，我有时也会在他生日时，买一条烟作为礼物送给他。
　　
　　夫君喝酒，喝到刚好的状态回来时，便一脸温和的笑，变得柔情蜜意起来，老婆老婆地喊，说尽了我的好话。若他喝高了回来，便要在回家和上楼的路程里磨去很多时间，一路上缠着与他同行的人，不停地讲话，或倾吐心声，或嬉笑怒骂，或慨叹人生，或抨击时弊。等他回到家里来，要么继续叨叨念，要么肚子里几阵翻江倒海，闹起革命来，要么倒床大睡，一会儿功夫便响起了鼾声。我最怕的是他要缠着我说话，不停地说着，你得应和他，你得假装是在认真听，你得假装听懂了，并且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这些其实都还能忍受，最不能忍受的还是他会就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讲，就某个担心的问题，三番五次地问。你不回答不行，回答了他瞬间又忘记了。
　　
　　因而，有时，我便会笑话他的酒量不如他父亲大人好，或是怨责他：你有本事就修得你爸爸那样的好酒量啊，千杯不醉。依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遗传规则，大抵他的内心是不服气的，我也从未见过他们父子俩在家里喝酒，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究竟谁的酒量更好。总之，家里有了这二位与烟酒共生的男人，生活便过得热气腾腾的，我与婆婆的媳妇人生里，也多了一些欣赏精彩片段或者滑稽表演的机会。
　　
　　我公公今天68岁，算到现在，少说也有五十年的烟龄和酒龄了吧。然而，他竟然在几年前查出来身体有病之后，自律自觉地戒了烟，态度坚决，行动果决。在这件事上，我是相当佩服他老人家的，时常拿他为榜样劝说夫君，期待有一天奇迹能出现，我这枕边人突然就戒了烟，牙齿净白，神清气爽，身上不再是浓浓的烟草味，而是淡淡的太阳香。
　　
　　当然，他若能一并也戒了酒，或是不要痛饮，而是小酌，或者干脆在家中，陪他父亲喝上几口，即便是父子俩对决一番，想来也别有一番趣味，为家庭的烟火生活里增加了勃勃生气。或者，请允许我想象一下，在重要的节日时，他陪我在烛光中，红酒盈盈，我俩举杯对饮，双目有情，言谈切切，然后我俩去看个电影，或是去江边散个步，或是卧床早歇，相拥而眠，说说心里话，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情景啊。
　　
　　不过这个，终归只是想象而已。他若有那时间，不如去加班，不如去钓鱼，不如摸会儿手机呢。
　　
　　呶，这就是现实主义色彩的烟、酒和男人。写自家的，显得真实，而且有利于捕捉到精彩的细节，写起来得心应手，生动形象。
　　
　　我也习惯于观察生活，看外面人的烟酒人生。见过有男人在的聚餐场面，觥筹交错之间，香烟飞起来，大家互相抛着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起烟来。这时，屋内烟雾缭绕，瘴气弥漫，而桌上已是一片杯盘狼藉，有筷子掉到了地上，有酒杯歪了身子，酒水洒了出来，不小心又有碗碟被摔破了，勺子折了把……有了这些声响的配合，气氛越发热闹起来。待酒过三巡，烟已不是烟，只是一股气而已，酒也不是酒，成了水了。这时，也有可能有女人接了香烟抽起来，端起酒杯来，一杯仰头就下肚。此情此景，便到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画面了。
　　
　　这是21世纪新时代的场景，在生活压力山大与人心浮躁难宁的快节奏年代，于烟酒现形里，可以看到他们为了排遣压力而释放出来的豪情，可以窥见他们内心的焦灼不安，可以看见他们及时行乐的酣畅。他们的生活与人生，掩藏于烟酒之中，暴露出更真实的一面。
　　
　　从现实主义风格中走出来，追溯至古代，我更喜欢这样的风格。李清照晨醒懒梳妆，落寞感伤不已，于是凄凄慨叹“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王维叮嘱友人“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道尽不舍与关心；陆游唐婉和一曲《钗头凤》，以“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回忆诉尽美好与凄婉；李白举杯狂饮，抒发“五花马，千金求，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万丈豪情；曹操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表露了心忧社稷、求贤若渴的心迹；“竹林七贤”的领袖嵇康傲骨铮铮，微醺如“玉山倾倒”，尽显其俊逸倜傥与洒脱疏放……
　　
　　古人酒事，或奏响心曲，或道尽人生，或慨叹命运，或关注社稷苍生，小我之外有大我，大我之中有小我，他们活得坦荡，活得酣畅，活出了真性情。他们于现世中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或于浊世中借酒浇愁，抒写悲喜人生，或在乱世里痛饮狂欢，保留文人风骨。
　　
　　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时光穿梭，往事如烟，回到当代，我期望男人饮酒与抽烟，可以实现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完美结合。让烟酒，赐予男人面对妻子时的温情与体谅，赐予男人面对家庭时的责任和担当，赐予男人应对生活时的信心和力量，赐予男人忙碌之余的悠闲，赐予男人应酬之中的自在，赐予男人释放压力之后的痛快，赐予男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能量。
　　
　　如此，烟，酒与男人，当这三个词放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几个大写的汉语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