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忆父亲

今天，偶然在电视上看到李健在演绎歌曲《沧海轻舟》，空灵、婉转，直抵我心，尤其是那一句：总有轻舟越过万重山，就那么一句话还有那个长笛的镜头让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忆起了父亲。

 

那年中秋，父亲因意外去世。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在父亲存放私人贵重物品的小盒子里，我发现一封破损严重的信,信纸已经发黄，字迹已经模糊，信纸上已经因为摩挲而出现了好几个洞。这是一封我1998年9月刚调到鄞县中学时写给他的信。在信里面，我告诉他鄞县中学的好，让他放心，并保证我会努力工作，不辜负他的期望，用我的工作成绩回报他。这是一封最平常不过的家书，作为女儿，我只是惯常地让他放心，如此而已，而父亲把这封信视为珍宝，收藏在最为隐秘的地方。我在猜想，多少次他去读这封信的时候，内心一定是复杂的，有欣慰也有担心，有期待也有无奈。一封平常的信，父亲收藏了整整十八年。一封家书抵万金。不善表达的父亲，隐藏了多少对孩子深沉的爱，后来因为工作的缘故，很少写信，我们又忽略了多少爱的表达！

 

从小到大，父亲对我的严格是非常有名的。很多孩子放学回家，就三五成群跳皮筋、玩泥巴，在父亲看来这是绝对不容许的，这是纯粹的没有出息地浪费时间。他会很严肃地布置给我要做的事情，并定时定量，必须做到，他不会给我任何偷懒的机会。如果有我的朋友们来邀请我玩，他会表情严肃地呵斥，并顺带地教训他们，去完成家庭作业或者帮助父母干家务。看见我抄写的字太难看，他会二话不说把作业本撕了，扔到池塘里，让我重新写过。他经常要我背诵几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还有一句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因此，在父亲的教育下，我少有儿时的淘气，我少有与同伴们做游戏、玩耍的机会，在我的记忆里，要么我在学习做作业，要么我跟着他在干农活，要么我在做饭做家务，我的乖巧、我的能干让父亲很满意。但那时候的我多么羡慕那些对孩子溺爱和放纵的父亲。我曾经在心里埋怨过父亲对我太严格，造成了我性格中的墨守成规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我明白真因为他的严格要求 ，我六岁学会了做饭、照顾妹妹；因为他对我学习的重视，我虽然不聪明，但我的成绩一直在学校成绩优异，我成为了村庄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因为他重规矩，只要他一个眼神，我就懂得该怎样去做，养成了我敬畏规矩的习惯，这些于我，何止是财富，是我一生的精神基石。

 

等我长大，父亲很多时候都会后悔他小时候对我的过于严苛，于是对我女儿，极其宠爱。女儿可以在他面前耍赖，只要女儿要干什么，他都陪着笑脸，他任由女儿看电视，玩泥巴，想怎样就可以怎样，从没有大声对女儿说话，女儿缺少玩伴，他一个老头子去说服别的孩子和女儿一起玩，只要女儿开心，他都可以。我曾经很多次跟他提意见不应该如此溺爱孩子，他都是笑笑说：对你太严格，现在想来有点过分。每每此时，他的眼里总有难得的柔情似水，而我总会跟他说：没有你的严格教育，哪有现在的我？！他就会会心的一笑说：“也是，你看你妹妹，就是被我们宠坏了。”然后细数因为宠爱妹妹而造成的种种后果。其实我一直知道，当他和他的老朋友喝点小酒以后，他都会语气骄傲地跟他们谈起他对我的严格教育，他如何重视我的学业！他如何让我因此成为一个大学生！最后他也会自责地加一句：明敏是吃了苦的。只是一到女儿面前，他又变成一个慈爱无比毫无原则的外公。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父亲的这些时，心中只有感动，这是一个父亲内心的朴素与善良的独白。

 

只是现在，三家人坐下来，缺了父亲，缺了这个家的支柱，缺了一个精神引领，那个村庄对我们也失去了昔日的吸引力，留给了我们太多的悲伤与不舍。只是从此，面对与父亲一般大的老人，我们的内心多了更多的温柔，仅仅是希望父亲在天上也能被他遇见的人温柔以对。

 

又忆父亲，思绪万千。毕淑敏在《孝心》一文中说：我相信每个赤诚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许下“孝”的宏愿，相信来日方长，相信水到渠成，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可以从容尽孝。可惜人们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不堪一击的脆弱。

 

在我们的生命历程中，总有一种精神，熠熠生辉，照亮我们的前路；总有万千思念，跋山涉水，送达到天上人间；总有一种回忆，温暖内心鼓励家人。

 

又忆父亲，是精神的传承，虽繁华落尽，却亘古不变，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