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神“淘宝”

      作为老师，在每一届所带的学生里，总有一些独特的学生，猛烈地扎进你的胸怀，钻进你的心里去，令你牵肠挂肚，一日里几回肝肠寸断，却又驱赶不得，你不得不陪着他一天一天地慢慢度过。
　　
　　还是教高二的时候，班里转进来一个插班生，姑且依了他的姓的谐音，称呼他为“淘宝”吧。这“淘宝”长得肤白肉嫩，脸圆头大的，总是一脸明媚亲切的笑，受之轻抚，便如醉春风，令人情不自禁顿生好感，于是“教育是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的情愫在心底涌动，对他便免不了要温柔几许。只是等你真正跟他过了几招之后，才知道其外表太会蒙蔽人了。
　　
　　这家伙其实也没啥其他的功力，就一睡功了不得，这睡之道行之高，到了令人不得不佩服的地步。他有本事从早睡到晚，无论早读时周围同学书声琅琅，无论课堂上老师授课声情并茂，无论下课时同学们如何嬉笑打闹，无论晚自修同学奋战题海笔尖沙沙作响，他自气定神闲睡得香。这一睡，是晨昏不顾，黑白颠倒。且他入睡后那安闲、舒适的样子，令老师同学似乎都不忍心打扰他。
　　
　　于是，他成功地吸引了老师的注意力，上课时总免不了要唤醒之，提醒之，告诫之。
　　
　　且说一日早自修，我踱步走进教室，见其他同学拿着书本正读得起劲，他却趴倒在课桌上，歪着头，睡得如痴如醉。我疾步上前，轻拍他后背，他浑然不觉，依旧酣睡，我再拍，仍无反应。我便直呼其名，大喊一声。他身子一抖，猛然惊醒，抬头见是我，有些不好意思，照例，露出了他那亲切迷人的微笑。那微笑是如此纯真，如此亲切，瞬间便融化了我那生烟七窍，我柔声说道：“背书背书，今天必须背好，中午到我那里去默写。”声音很细很柔，语气却坚定得很，容不得半点商量。他闻听我要亲自监督其默写，身子微微一震，立刻坐直了，读了起来。只是，等我去隔壁班转了一圈回来，他又安睡于课桌之上，就差鼾声响起了。
　　
　　再说一日课堂上，我站于讲台上，正激情飞扬，专心传道授业也，突然瞥见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的“淘宝”摇头晃脑，仔细一看，果然是在“钓鱼”呢。于是我停下讲课，目光如炬，直直地聚焦到他那里。学生们追随我的目光，转过头去，齐刷刷地投射到“淘宝”身上，顿时，全场鸦雀无声。只见“淘宝”双眼微闭，头有规律地点下，又抬起，又点下，再抬起，然后又猛然垂下，垂下，垂到课桌上去了。头碰桌子，“砰”的一声，“淘宝”被惊醒了。
　　
　　同学们欣赏完毕，哄堂大笑起来。“淘宝”清醒过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自己也尴尬地笑了。于是我又费了一番口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趁机对整个班级同学进行了一次教育。教育过后的课堂上，我一边讲课，一边不断地在各组过道里来回移步，时而又踱步到讲台上，以便既关注细节，又纵观全局，做到明察秋毫，滴水不漏，严肃班纪。当然，还要密切注视“淘宝”的一举一动，防止他再睡觉。
　　
　　这一堂课上下来，自是体乏眼酸，又觉得心有些累。课后，想着得巩固一下教育效果，叫“淘宝”到办公室，他依然是一脸春风地走进来，面颊泛红，微带歉意。我免不了又是对他一番殷殷教诲，切切叮嘱。他倒是态度虔诚，对我所言连连点头。于是我心满意足地，挥手让他回了教室。只是后面一堂课结束，问及英语老师“淘宝”是否睡觉，得到的回答依然是：“睡呀，怎么不睡呀，一节课得叫醒他好几次。”
　　
　　这家伙，看来是屡教不改呀，必须得拿出狠招来了。我还不信这个邪了，就没有我改变不了的学生。心里这么想着，我暗自下了决心，一定得帮他改掉这个毛病。
　　
　　于是趁着午间静休时间，我叫他到走廊上，摆事实，讲道理，搬出了诸如父母赚钱养家不容易，读书是最好的出路，男儿应有担当精神，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之类的道理，对他又是好一番苦口婆心地教育。“淘宝”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似乎已是心悦诚服了。于是我颇觉欣慰，结束了长谈，仿佛佛心普照，终于泅渡了一个溺水者一般。
　　
　　只是这厮，在那以后的语文课上可以坚持住不睡觉，其他时间依然会打瞌睡。问及父母，说是以前在原来那个学校里是随性懒散惯了的，加上是通校生，又有洁癖，每日必须洗头洗澡，因而就寝时间迟，有时还要吃夜宵，晚上睡觉时间确实就不多了。晚上没休息好，白日里到了学校读书，肯定就犯困。久而久之，生物钟已经形成，就很难改变了。
　　
　　哎！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此弟子，该怎么办？突然就想起一个典故来。话说一日孔子正授课呢，发现他的一位弟子宰予竟然梦周公去了，孔圣人一改平日里温良儒雅之态，一顿怒骂：“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是我想着，我也应该好好地骂一骂“淘宝”了。
　　
　　一日课堂上，我组织考试呢，他竟然又睡去了。我当时心头一股怒火，蹭蹭蹭直往上蹿，于是砰的一声猛拍桌子，讲台上的粉笔抖落出来，蹦到了第一排女生的课桌上，灰尘飞散，拂面而来，正在聚精会神做试卷的同学们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迷惑不解地看着我。
　　
　　我捋了捋袖子，皱了眉，怒目直视“淘宝”，然后，我开始放连珠炮：你有什么资格用着父母给的钱穿着父母买的衣服在这里混日子？你有什么资格在青春正好的年纪里虚度光阴？你有什么资格得过且过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用完了这一组排比句，我的情绪依然很激昂，换了语气和句式继续开炮：一天到晚睡睡睡，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去啊？你能睡出成绩和未来吗？你有本事到高考的考场上去睡呀？你有本事就回家去自学成才啊！此时，全班同学肃穆恭听，部分同学手头笔尖仍然不停，做着自由运动，部分同学带了各自不同的表情看着我，“淘宝”面颊绯红，头垂了下去。
　　
　　见此情景，想着不能耽误考试时间，便怒火渐熄，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好了，做试卷吧！
　　
　　这一骂，骂得我心潮起伏，五腹六脏都跟着运动了起来。我坐下来，捂住胸口，觉得自己这肝火动得大了一点。看向“淘宝”，发现他正在认真答卷，心里也就欣慰了一点。
　　
　　这是“淘宝”在考场上的一种情形。其睡功，也是到了一定境界了，因而没法顾及时间和地点。
　　
　　要论其睡功，更牛的是在另外一次考试上，那还是国庆前，我们高三年级组组织的第一次月考。当我作为监考老师端坐于讲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扇做着无休止的旋转运动，定神研究教室后面墙壁上的红色标语“孩儿立志出龙游，不考一段二段誓不还”的时候，我突然就笑了，擦了擦鼻头的汗，觉得好尴尬。因为此时我分明看到了一个考生趴在桌子上睡去了，刚刚前面，我才唤醒过他两回呢。
　　
　　这个考生，就是我的“淘宝”啦！我跟他似乎总有解不开的情缘一般，逢监考时常能遇见他。
　　
　　我起身，走过去温柔地拍醒他，他勉强打起精神，坐直身子，用左手托着腮，右手拿着笔，开始写写算算。可是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皮又耷拉了下去，头又开始蜻蜓点水了。作为我的门下“高徒”，我懂他：数学，他确实不会做呢！这学科不比语文，不管是否做得来，都可以将答题卷写得密密麻麻、洋洋洒洒。想起上午他考语文时，他还是考场里第一个做完语文试卷的考生呢。
　　
　　嗨！我叹叹气，摇摇头，再看那标语，觉得如同窗外的阳光一样，好刺眼。突然又想起了闺蜜新作的歌《青莲颂》来，不自觉地，身上热了起来。
　　
　　想上个学年，他一日到晚，整日里在课堂上约见周公来着，这个学期进入高三以来，论精气神儿，那是好了很多。我一天里见他一回，打心眼儿里高兴一回来着，见他那肤色白里透红，依然不减高二时的风采，听课时和看你时的眼神差不多，明亮、纯澈得很，我便欢喜得很。
　　
　　暗想：这睡神，是什么东西砸醒了他，使他顿悟了呢？
　　
　　毕竟，高三了啊！
　　
　　在十七八岁的青年那里，还是有一定警醒作用的吧。
　　
　　仔细打量他，发现他留锅盖头，戴黑框眼镜，着黄T，穿黑色中裤，细看其抖动的双腿之下，一双大脚，着限量版耐克球鞋。
　　
　　风扇不停地旋转，考生锁眉解题，笔尖在试卷和草稿纸上跳着生涩的舞蹈。我不时向他投以关切的目光，又看看他斜前方的另一位，再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一派紧张肃穆景象。
　　
　　他凭借余光，与我产生了心灵感应，于是不再好意思继续“移情别恋”，拿起笔，开始“挖矿”。
　　
　　此时的我心空无杂，只能单纯地做个监考老师，看我那些宝贝们在考场上的样子，种种色色，却都是“我是高三学生”的样子。我知道，哪怕他，其实也已经很努力了！于他而言，其实坚持上完每一天的课，或许就是一种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