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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芋荷冉冉香

作者:杜洪莲 编辑:杜洪莲 来源:未知 发布时间:2018-12-11 00:24:52
        一
     
  芋头,糯软清香,滑腻粉甜,营养丰富。作为一种价廉物美、老少皆宜的食品,可煨可炸,可蒸可煮,可甜可咸,自古以来深受人们喜爱。
  
  且看历代文人墨客对它不吝笔墨的赞颂——
  
  “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这是作为美食家的苏轼对芋头的热情赞美;
  
  “闭门品芋挑灯,灯尽芋香天晓。”这是七品县令郑板桥的人生一大乐趣;
  
  “人间宰相君莫问,灰中蹲鸱香可拈。”元代刘诜就更妙了,他这样安慰客人:有香喷喷的煨芋头吃,还稀罕什么劳什子人间宰相呢?
  
  二
  
  大概深受父亲的影响,芋艿也成了我从小就特别喜爱的一种食物——不管是软糯滑溜的芋艿子还是清脆爽口的母芋,也不管是做成菜肴还是当作主食。
  
  今年大约4月份光景,因为家里人喜欢炒芋头丝就稀饭,就买了几只母芋来。有一只剩下的,就随手扔在厨房地板上。谁知没过几天,这只芋头竟然一头长出白白的根须、一头抽出嫩绿的芽儿来了。
  
  “扔了怪可惜的,要不把它种起来吧?”家里人建议说。
  
  “嗯。我正想种盆滴水观音,就权当滴水观音种起来好了。”我附和道。
  
  从此,我家的露台上,就多了一盆滥“芋”充数的“滴水观音”。我们把它当花儿来养着,它的待遇自然也和别的花儿一样——每天只有清水喝。谁知它竟兀自蓬蓬勃勃的生长起来。起先,它拳曲的枝叶就像刚出生的小孩子握紧的拳头一般充满生气,蓄势待发。突然有一天,它郁郁的枝叶舒展开来,在清风中婷婷袅袅,摇曳生姿;那布满蛛网般白色叶脉的卵圆形的宽大叶子,在阳光下青翠欲滴,泛着柔和的白光。这袅娜可爱的样子着实不输于真正的滴水观音甚至荷花了——难怪古人要将它与荷并称,美其名曰“芋荷”了(“拔搴玄芝兮,列树芋荷”——东方朔《七谏》)。
  
  “咦,你这盆芋头真好看,好像比边上这盆睡莲还好看呢!”朋友看了之后也不由地赞赏道。于是家人对它就更爱护有加,每天早晚勤快地给它浇水、除草。就这样,由春到夏,由夏到秋,这盆芋头风姿绰约地站在露台上,陪伴我们度过了大半年的时光。然而,随着中秋的来临,它的叶子由青翠变成墨绿,由墨绿转向青黄,大有“焜黄花叶衰”的样子了。
  
  “看来是到收获的季节了。”家里人满怀憧憬地说。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尝试在自家的露天上种菜——虽说当初是把它当成花来种植的,然而在它完成了“适人耳目之观”的使命之后,还能再“以其实可人之口”,真是想想都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啊!
  
  于是,我们满怀丰收的期望,先带着抱歉的心情割下芋梗,然后把整个大花盆倒扣在地,满以为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将是满满一大堆的芋头。然而,令我们大失所望的是:我们将整盆泥土扒了个底朝天,才好不容易扒拉出一小捧又瘦又小的芋仔儿,有的还带着斑斑的霉点。
  
  虽说收获很不如人意,但毕竟是付出了大半年心血得来的。于是我们小心地把它刮去外皮,精心烧成一道菜。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这些芋仔又硬又脆,完全没有以前父亲种出来的芋头的那种滑腻软糯的滋道。
  
  三
  
  于是不由得想起父亲种芋头的往事来了。
  
  父亲少年丧母,16岁就离家在外工作。在三年困难时期,他回到故乡,开始务农。记忆中,父亲一生酷爱种芋头、吃芋头。
  
  每年清明前后,父亲就会开始翻整位于古镇铜山溪对岸“三步峡”的那三畦长长的菜地,洒上厚厚的草木灰等有机肥,然后将精心挑选的种芋种下去。待到叶子抽出来之后,就开始经常给它们浇水施肥,松土除草。等到枝叶长足、地下的芋仔开始逐渐随着叶子的增加逐渐向地表生长时,为了避免子芋、孙芋的过度萌发从而影响芋头的产量,父亲就会将每畦之间的沟垄深挖,开始封垄培土。芋头性喜高温湿润。每逢干旱,父亲就将来自铜山源水库渠道的水引进沟垄进行灌溉;暴雨成涝时,又会将雨水引到低洼的垄间沟渠中去。为了防治各种病虫害,父亲还经常不厌其烦地和附近的菜农讨论交流。
  
  就这样,到了霜降前后,原先郁郁葱葱的芋头开始叶黄根枯了。父亲知道:收获的季节到了。父亲先用镰刀割去芋头地上部分的枝叶(它们大部分被当作猪的饲料,偶尔也被母亲做成香喷喷的霉干菜。乌溪江小湖南一带的人则喜欢用它来制作美味的芋荷粿),然后用锄头小心翼翼地将地下的母芋和芋仔一起挖出来。这时,我们兄妹几个围在父亲身边,一边看着父亲将一窝一窝的芋头变戏法一般地从地下挖出来,一边叽叽喳喳雀跃不已。我们忙着将芋头上的泥土抹去,然后将母芋和芋仔仔细地掰开,再将芋梗、芋头分别用簸箕、箩筐装好。终于,父亲挖完了所有的芋头,大家就喜滋滋的挑着这些“战利品”,欢天喜地地赶回家去。
  
  四
  
  从此,我们家的餐桌上,就会经常出现用芋艿烧制的菜肴和食物了。最常见的是清炒炒芋头丝、排骨芋头、泥鳅烧芋头和芋头肉圆。
  
  常常是母亲刚把一大海碗香气腾腾的排骨芋头端上饭桌,我们兄妹就四人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一会儿工夫,盆里就只剩下汤了。母亲又端上一碗,父亲这才慢条斯理地夹一块,慢慢地品尝起来,看看我们,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一会儿,他又舀上一勺黏滑的芋头汤,浇在饭碗里,一边吃一边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芋汤浇饭,赤膊挑担。”我至今没有弄明白:流行于古镇的这句谚语,到底是在说芋头营养丰富吃了之后让人力气倍增呢,还是在形容芋头汤很滑腻就好象赤膊挑担容易滑溜一样呢?
  
  父亲每年种植的一般都是普通的白芋。有一年,也不知他从哪里得了一些奉化红芋的种芋来,就试着种了一畦,结果大获丰收。这奉化红芋鲜红诱人,着实可爱,父亲美其名曰“荷花芋”。母亲把它红烧起来,果然特别粉糯香甜。对于父亲来说,不管是什么美味,最好的搭配自然都是他的最爱——“三白酒”了。只见父亲抿一口黄酒,夹一块红芋慢慢地品尝着,眉开眼笑,仿佛这是人世间的无上美味一般。“唉,以前我师傅常常感叹自己‘走过三江六码头,没有吃过奉化芋艿头’。看来我师傅一生虽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惜这点口福还不如我呢!”三杯小酒下肚,父亲的话多了起来,开始向我们讲述他年轻时在外工作经历的种种奇闻逸事:比如他16岁刚参加工作拜师学艺时,每天所做的事情竟然是从早到晚给师傅递烟——他那艺高烟瘾奇重的师傅每天要抽五六包香烟!比如为了赶时髦,他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刚工作时为了学骑自行车怎样不惜花费不菲的租金去租车;比如六十年代前苏联专家撤走时他们的遗憾与不舍……这是父亲难得开心的时候,也是我们兄妹几个最开心的时光。
  
  “爸爸,什么叫做‘三江六码头’呢?”我好奇地问道。
  
  “三江六码头,三江是余姚江、奉化江、甬江,每条江两岸都有码头,合计六个码头,‘跑过三江六码头’是指经历了一定的场面,眼界已经开阔了。也有说‘走过三关六码头,吃过奉化芋艿头’的。这话中的三关是指:北面的山海关(吴三桂把清兵放进来的地方)、西面的嘉裕关(明长城西端的第一重关)、南面的镇南关(今天叫“友谊关”出关走几步就是越南),都是边境。东面是大海,没有关,只有码头。六码头为五口通商地,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再加上武汉的汉口。当时流传这句俗语的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当时普通人不可能跑得那么远。所以这句话也是说走过的地方多,眼界很开阔。”父亲又抿了一口三白酒,不无得意地回答。
  
  没想到这小小的红芋还有这样大有来头的典故,难怪父亲这么得意呢!
  
  五
  
  又到开始吃芋头的季节了,可惜我们慈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然而父亲那种乐天知命、随遇而安,无论际遇如何都始终坚强乐观面对的人生态度,却深刻地影响了我们。
  
  现在,每当我夹起一块芋头,像父亲当年一般心满意足地品尝起来时,恍惚之中,总觉得父亲并没有离我们远去,而是化成了一株盈盈的芋荷,扎根于大地,在阳光下冉冉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