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窑拾梦

       岁末，阴雨连绵，朋友华哥来访，煮茶小叙。华哥目光晶莹，语声柔软，和我平日所见略有不同。他和我们谈了冬初旧事……
　　
　　朋友老家原在敖村乡，因建水库，全村整体搬至山外。听闻碗窑水库大坝除险加固水位低浅，遂携妻带子前往旧址。山色氤氲，浮云绕山，水涧鸟鸣，库底水落石出，远观如一扇扇精耕细作的田畦，在山垄蜿蜒曲伸，又似荒芜西部的茫茫戈壁，好不壮观。湖中岛屿尽显，三两白鹭在丘石上栖息，掉队野鸭则在水边戏逐鱼儿。
　　
　　山重山，水复水，至原址，抵近细辨，竟看到淤泥处有个铁锅盖，锅盖下是露出的一截烟囱，心中蓦然惊喜，在水底沉睡了二十多年的老家竟然"重见天日"，多少次魂归梦里，只有残片的记忆。第二日，华哥又去寻访，这日水位又降半米，又看到过去厨房边用水泥砖头垒起来的猪菜池，方方正正，末被侵蚀。旧时农家养猪，都要垒一个猪菜池，秋天收来的蕃薯和叶子剁碎满满地压上一池，每次喂猪时，拌上米糠够吃好久。而旁处的老房则已剩下残垣断壁，铺上了沉沙，一片废墟。华叔唤来堂伯，堂伯端详半宿，一时竟无话，放爆竹一枚，响彻空山。
　　
　　华哥犹记得，在这房前屋后，年幼的他和村里的小伙伴二狗大壮打闹撒欢，二狗最泼赖，藏猫猫竟躲到他家烟囱顶的锅盖下，要不是娘烧火做饭烟把他给呛的，他是决不下来的。稍大时，爹让他放牛，小小的他举着竹枝赶着牛儿，或向田埂，或奔山林，牛停他停，牛走他走，牛吃草他在池边打水漂，打累了躺在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发呆。牛儿和他心有灵犀，从未丢失，有次牛吃饱了，他靠在大榆树下却睡着了，牛儿舔着他的手儿，他才醒来。天色渐晚，不知是牛领着他，还是他带着牛回了家，娘烧好了饭已经喊了他半宿。
　　
　　过了些年，他进了学堂，他知道了在这个他的世界之外，除了他，爹娘兄弟，二狗大壮，以及他的牛，还有葱郁大山和清澈的山涧之外，还有着另外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许多次夜晚，他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他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93年为响应建碗窑水库号召，全乡移民，他和爹娘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地方，在源口村重建了新的家园。96年华哥在外求学归来，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恰逢这一年水库建成，封孔蓄水。华哥登坝重游，感慨万千。天色空蒙，青山叠翠，月亮湖宛若跌入人间一颗明珠，晶莹翠绿，闪闪波光；又似下凡至人间的仙子，不沾污浊，湿雾缥缈，如她的衣裙款款。不，它绝对是一位铮铮的汉子，雄伟的大坝是他坚实的胸膛，强悍的双臂环绕着波澜不惊却暗流涌动的湖水，它肩负着江山人民的防洪，灌溉，供水，用电的使命，它承载着人们太多的期盼......
　　
　　一时间，华哥心潮澎湃，百感交集，他想说点什么，竟然语尽词穷，万语千言，化作一声叹息。
　　
　　中国人都有“归家”的情结，那个时候，你想到湖面下沉睡的村子，你的心中会不舍吗？我问华哥。
　　
　　不舍！可惜！可是卑微如我，假如能为家乡出点微薄之力，心里也是欣慰的。
　　
　　华哥捧起热茶喝，水气袅袅。我分明看见，他的眼中闪着泪花。